書寫夢想‧落實生活

不曉得睡了多久，腦袋迷迷糊糊的，感覺像是看到了程凡也好像看到了Kenny，我煩躁地舉起手想把這些人趕出視線，揮手的空隙反倒讓幾縷光閃進眼裡。 頓時一片清明。

張開眼，發現我躺在自己的床上，眼前既沒有程凡也沒有Kenny。

揉了下額頭，我試圖回想起自己昨晚發生的一切，但就像在夢境裡載浮載沉，我吃力地想著，卻始終拼湊不出最後一幕。只好扒了扒頭髮，坐起身走向浴室。

梳洗完後，我走下樓，客廳的桌上攤了一堆書，正當我預備踩下最後一階樓梯時，剛好看到阿嘉捧著馬克杯從後面的小廚房鑽出來。

「欸？小蕙，這麼早起來啊？要不要喝咖啡？」阿嘉舉了舉手上的杯子。 我正想開口，背後就傳來Kenny的聲音。

「陳阿嘉，幫我泡一杯吧！」 聽到Kenny明顯還渴睡的聲音，我的背瞬間僵直，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回頭好還是回應阿嘉的話好。

「唉呦！難得妳睡的比我晚耶！昨晚幹什麼去了？」阿嘉邊說邊喝了口咖啡。 我這時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口被她喝下肚的咖啡，Kenny一出聲，就像一股電流竄進我的大腦，立即恢復昨晚所有記憶。

「阿嘉，我也要喝咖啡！」搶在Kenny說話前，我趕緊把阿嘉往廚房推，順便往上對Kenny做出一個妳敢說試試看的眼神。

「可是三合一只剩下一包……妳推我幹嘛啦？推我進去咖啡又不會多一杯……」阿嘉一邊護著她手上的咖啡，一邊阻止我繼續推她的動作。

「沒關係！我喝牛奶就好。」把阿嘉推到廚房最角落後，我佯裝鎮定地打開冰箱找牛奶。

「可是牛奶好像過期了耶……」在我匆忙地喝了一口後，阿嘉的聲音小小聲地傳過來。 我猛地噴出口中的牛奶，瞬間大咳起來。

「妳…咳咳…妳幹嘛不早說？」我指著阿嘉，咳到快要說不出話來。

「我正要說，妳就喝了啊！」阿嘉一臉委屈。 我自知理虧，只能扶著冰箱試圖止咳。 Kenny走進廚房，看著還在咳嗽的我跟還愣在一邊的阿嘉，雲淡風輕地說：「這牛奶是我昨天買的，過期的那罐我早扔了。」

這下子，換阿嘉被咖啡嗆到了。 這一來一往，倒是沒人再提起昨晚的事情，安全過關。

下午，阿嘉要打工，叮嚀幾句不用幫她留晚餐之類的話就出門了。 家裡又剩下我跟Kenny了，雖然我想要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，但只要和她在同一個空間，無來由就會想到前幾次和她獨處的畫面。

「我…我要去買文具，要幫妳帶什麼回來嗎？」我拿起包包，努力想要讓自己看起來輕鬆點。

「不用，出門小心。」Kenny連頭也沒抬，穩穩當當地坐在沙發上翻著報紙，一副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樣子。 難道她是忘了昨晚的事情嗎？ 抱著這個疑惑，我走出家，心不在焉地騎到附近的書局，壓根忘記我要買什麼，就一直傻悠悠地晃著。 就在我拿著自己其實已經有買的小說準備排隊結帳時，手機突然響了。看了下來電顯示，居然是Kenny。明明我是把她的電話存成阿嘉，怎麼會突然變成Kenny，但我沒時間細想，只好先退出排隊人潮，走到角落接起電話。

「喂？」

「不是說買文具嗎？哪家的文具可以一買四小時啊！我跟陳阿嘉的庫存可還不用補貨耶！」Kenny的聲音淡淡的，跟她上次醉酒在我耳邊絮叨的聲音完全不同，但我覺得這個聲音才是最符合她這個人的風格。

「沒有啦！還多翻了幾本書，怎了嗎？」

「沒事，問晚餐要不要煮妳的份而已。」

「好啊！我等下就回去。」 掛完電話，我才發現手上的書自己早就買過了，在把書放回櫃上時，我快速回憶了一下Kenny今天的言行舉止，決定相信她絕對是忘記我說的一切才表現的這麼淡然。想到這，我終於如釋重負地騎回家。 一回到家，客廳桌上放了一盤炒飯，我剛脫好鞋子，Kenny就端著另一盤炒飯走出廚房。

「這麼剛好？那就直接開飯吧！」 我接過她遞來的湯匙，捧起我的那一份炒飯坐在一旁的沙發。Kenny則是直接坐在地上，繼續翻著桌上的雜誌。 我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炒飯，幾次偷偷看著Kenny，但她依舊保持那個平靜的表情，認真地看著雜誌，時不時吃一口飯。 觀察到現在，要說她還記得那些事情，簡直是不可能。我到此時才真的算是放下心來，正當我準備專心吃飯時，Kenny已經掃光她的晚餐，站起身往廚房走去。

沒了那份緊張的心情，我也隨之自然起來。 Kenny從廚房走出來，卻直接拿起掛在門旁的外套跟鑰匙，我連忙放下炒飯問： 「妳要出門？」

「嗯！臨時幫同事代班，大概十點左右就會回來。」Kenny邊說邊開了門。

「那出門小心。」我走到Kenny身後，想說順手幫她帶上門。 Kenny在走出門的那一刻，突然轉過身來，我一時不防，就這樣撞進她的眼裡。 Kenny湊到我耳邊，戲謔似地說： 「妳該不會真的以為我什麼都忘了吧？」然後在我還沒醒悟過來的時候，笑著把外套甩到身後，關上門。 留下再度石化的我。

回到房間，我躺在床上，百思不得其解，她究竟是怎麼裝出一副失憶樣子的？跟她比起來，我今天的反應根本就像是希望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心虛似的。瘋狂地抓著頭髮，在床上滾來滾去，就是想不透今天發生的一切。 不曉得滾了多久，終於還是讓我想通了，好吧！既然她可以這麼坦然，那我當然也不能被她比下去，要來比自然是不是？我當然也可以！ 對自己信心喊完話後，頓時覺得世界輕鬆了不少，愜意地洗好澡後，從書架挑了本喜歡的小說趴在床上讀著。 可能是心情放鬆下來，讀著讀著就開始有點睏意，加上趴姿的關係，眼皮很快就蓋起來。 當我睡得正香甜時，壓根沒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。只是覺得有一雙溫暖的手替我拉上被子，奇怪的是，這雙手的觸感怎麼這麼熟悉。 我遲疑地打開一條眼縫，果然就是Kenny，她噙著淺淺的微笑坐在我的床邊，正準備撩起我額頭上的頭髮。 看見她，我的睡意一下全沒了，握住她還停在半空中的手，扯出一個微笑。

「哈！抓到了！現行犯！」 Kenny嘴角的微笑深了些，蓋上她另一隻手，放在我額頭上。

「這麼早就睡了？一點也不像大學生。」

「我哪有？是看書看到睡著好嗎？」抽出被壓在身側的小說，朝Kenny亮了亮。

「《奧蘭朵》？妳也喜歡Virginia Woolf？」Kenny一把拿走我的書翻了幾頁。 我看著她翻書的樣子，恍若又跌入某一段回憶。

「《奧蘭朵》？哥，你喜歡Virginia Woolf？」我也這樣問過程凡。

記得那天是你父母主辦的某場聚會，整場都沒有我認識的人，我會出席也不過就是因為身為主辦人兒子的你也應該會出席罷了。果然，我看到你獨自靠在會場的某個角落，手上捧著一本書正津津有味地讀著，像是其他穿著顯貴服飾的人都不存在似的。我悄悄地走上前，你拿書的位置剛好遮住我的臉，我看著精裝書背的書名，頑皮地用手指點了點，看著你拿下書的驚訝表情，問了這句話。

你當時回了什麼？

「Virginia Woolf是英國文學界很重要的一員，我很喜歡她，她的作品替女性發聲，是很值得一讀的文學家。」提到Virginia Woolf，就像是打開你的話匣子一般，讓你少有地多話起來，我則是仔細地欣賞著你的每一個表情，但卻沒有即時理解到你如此推崇Virginia Woolf背後的意涵。

對啊！你早就暗示過我，Virginia Woolf！這麼明顯的暗示，我當時怎麼就沒有察覺呢？對於你所喜愛的人事物，我一向都是一股腦栽進去跟著喜愛的，從Virginia Woolf到Oscar Wilde，那一晚，我聽你大談許多西方文學家與他們的作品，卻沒有發現你心有所鍾的原因。 直到深切讀過這些作品，看了幾部改編的電影，再重新回想起那晚的點點滴滴，彷彿一切都跟著明朗起來。

你是多麼隱晦地向眾人述說你的祕密，而自詡相當了解你的我，卻還要從你口中真正地得知此事。

這樣的我有什麼資格說喜歡你？

「蕙？」Kenny見我良久沒說話，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，放下手上的書，在我眼前晃了晃。

我沒理她，只覺得身心都被捲進一個漩渦，動彈不得。

越往細處想去，越覺得這五年來跟他相處的一切其實都有跡可循。只是當時的我始終沉浸在又得知一項你的喜好的雀躍氛圍中，忽略你最想表達出來的那一點。

其實你早就看出我對你的感情了嗎？

其實你向我提的這些都是希望我可以早點抽離對你的愛意嗎？

既然一早知道我對你的感情，為什麼不明話阻止我？要當我已經深陷的時候才說出口。

不！你把我想得太聰明，只要是你的事情，我根本無法理智。 我始終嚮往著走你正在走的那條路，就算中間可能會插出去走一段自己的路，但我堅信總有一天會跟你會合，就像你講過的，你當導演，我是編劇。

你認真講這句話的時候，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？

這時的我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情緒頻率處於哪一端，生氣？懊悔？難過？茫然？只覺得胸口被這些混雜不明的感覺壓得透不過氣，眼前迅速地轉過一幕又一幕之前和你交談的畫面，想出聲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，只能無聲地讓淚水潤濕眼角。

「蕙！」許是看到我莫名的落淚，Kenny驀地慌亂起來，一把握住我雙肩，用力把我拽起來。 我望著她，卻又不像是望著她，手慢慢地摸上她的臉頰，在她焦灼的眼神中，我看到自己正在落淚的空洞雙眼。

原來婆娑是用來形容這樣的眼淚。

看到我如此劇烈的反應，Kenny肯定早猜到又是因為程凡，因為她攬過我，輕拍著我的背，在我耳邊不斷說著。

「都過去了，不要再想起那個人，那個人已經不足以讓妳傷心。」

像是催眠一般。

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，我的眼神才重新聚焦回來。 輕推開Kenny，我也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弄得不知如何是好，只得轉過身抽了幾張床頭的面紙，避開Kenny用力擤了幾下。 「對不起，我剛失態了。」將鼻子與嘴巴埋在面紙下，我嚶嚶嚀嚀地道了歉。

「妳又沒錯，不用道歉。」Kenny把我整個人扳向她，極其認真地說了這句話。

「我們在一起吧！」

剎那間，我擤鼻涕的手停住，睜大還留了些淚珠的雙眼，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。

「啊？」

Kenny的臉頰染了一點紅，但又自以為率性地往後爬了下頭髮，重新看著我。

「我說，我們在一起吧！」見我愣住，Kenny索性又說了一次。

「為什麼？妳不介意我心中還有程…」我話還沒說完，就被Kenny一手擋住。

「他已經是過去式，但我想成為妳的現在式與未來式。」

是了，程凡是應該成為過去式的。

※真的…過得去嗎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