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嘉曾經告訴過我她們家地址,但對於一個生活圈只限於學校和打工的學生而言,她報的幾條路名都被我呵呵過去。也因為宿舍限制外宿次數的關係,我根本沒機會拜訪她們口中那個正點到不行的家。
阿嘉報了很多我聽都沒聽過的走法,照理說應該離學校有段距離,但這晚我卻認為要不是有近路可抄,要不然就是其實很近,近到讓Kenny可以在五分鐘以內把車停在我面前。
還是一樣的襯衫搭牛仔褲,但是因為周遭逐漸打烊的店家,我連自己的影子都快看不見了,在這樣的光線下,我看不出Kenny襯衫的顏色,只能直接地感受到她明顯不順暢的氣息。
「學姐,妳們家好近……」改口叫學姐,因為剛剛在電話裡喊的那個名字的主人一動也不動,就站在階梯下淋雨。
想試著說些什麼緩和此時的尷尬,腦中卻是理直氣壯地耍一片空白。我對阿嘉就不會這樣,因為只要能看到阿嘉的地方都會看到Kenny,所以我鮮少和Kenny同處。我喜歡甚至慶幸阿嘉的隨性與大喇喇,或許是因為先入為主地害怕和Kenny待在一起,儘管你已經離開這個小島,我心中的某塊感性卻也偷渡過去了,剩下的那塊,在每次見到Kenny時就會感到明顯的悸動。我害怕自己真的會愛上一張只是酷似你的臉,這對你,對我,對那個人都是一種極大的侮辱,因此我開始試著逃脫出對你這些年的愛情……
總是要有人先退後的……
僵持的不自在被逐漸加強的雨勢打散,Kenny默默地走近我,脫下外套披在我身上,把安全帽戴在我頭上,稍微蹲下兩公分替我繫上。將我攬入她的身後,上了機車。
堅決地,不發一語。
車子小心地滑走在遍地的水窪上,我伏在Kenny的右肩,閉起眼睛,專心維持逐漸下降的體溫。直到這麼近的距離,我才發現,Kenny的身上有一股香味,那味道熟悉得令人不解。
那是眷戀的味道。帶有一點雨水激起的清涼,和空氣被刷洗後的稀薄。
我點了點Kenny的背。在闖了一個黃燈後,她轉過頭來。
「我們……去買酒好不好?」大家都說酒後吐真言,我也想聽看看自己會講出什麼。
Kenny依然沒有說話。但是機車很快地扭過一個轉角。
我知道,拐過去的右手邊有一間便利商店。
停在便利商店前,Kenny俐落地拔下鑰匙,我則是攀著她的肩膀蹬下車。走進店裡,我從冰箱拎了半打海尼根到櫃檯,Kenny皺了點眉,挑給我一個妳喝得完嗎的眼神。我對她笑了笑,把酒放在店員面前,手還沒伸進包包裡,就先被Kenny的手擋下來。
「多少?」她從牛仔褲後方掏出皮夾。
「我可以付一半……」無視我抗議的眼神,Kenny乾脆地拿了一張大鈔給店員。
「我不會讓妳喝得比我多。」一句話,我就被堵得開不了口。
Kenny把零錢和發票放進皮夾,把皮夾塞回口袋,輕鬆地提起那半打對我而言有些沉甸的海尼根,另一隻手則緊緊地……
握住我的。
等Kenny的機車停下,我才知道原來眼前這棟大樓就是她們的家。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們的住所。那是一棟我必須要仰望才能瞧見的高度,頂端已經和午夜的墨色融在一起,但隱隱約約還能靠著幾枚閃爍的燈火辨識出房間的位置。我失笑,萬一電梯有天失了電,高層的住戶不是會瘋掉嗎?相對的夜景對應到的,只是突忽其來的錯愕吧!能夠透過陽台俯瞰眼前的一切,彷彿妳的眼睛成了這個世界的中心,它們的亮,只因為妳。
搭上電梯,我緊盯著不斷往上躍升的數字,右手食指敲弄著欄杆,偷偷地掃了幾度眼角餘光在同樣濕淋不堪的Kenny身上,幾綹瀏海成了雨水的跳板,垂直的地上,已經佈滿一個小水窪。我並沒有比Kenny好到哪裡去,長髮像章魚般緊黏住我的額頭還有衣服,儘管套著Kenny的外套,我還是因為竄入鼻間的冷風,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。
「笨蛋!誰叫妳在外面淋雨……」Kenny的話依舊不饒人。
「我又不是阿嘉,怎麼可以說我是笨蛋?」
儘管真正冷的發抖,但我還是裝出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,不知她是否能發現我真正的情緒是期待。
「笨蛋是一個框框,平常只有陳阿嘉待在裡面,恭喜妳今天也跳下去了啊!」沒好氣的。
「那妳呢?妳又在哪個框框?」
Kenny的神情有一秒的停擺,似乎我問了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想過的問題。
「傻瓜……」
Kenny的答案耐人尋味,是說她還是說我?但顯然電梯是與她串通好的,比我開口的動作還要快了一秒開門。
Kenny拉住我的手走出電梯,我看著數字停在13上面,決心要好好記住這個號碼。
走出電梯,左右兩側都有大門,但我一眼就知道哪一邊才是Kenny和阿嘉的家。左側銀色的拉門窘境地卡在開與關的中間,用哀怨的眼神映出Kenny匆忙甩上的動作,我憋笑的表情湊在她難以解釋的尷尬當中,她輕咳一聲,把鑰匙孔轉開。
一盞明亮的水晶吊燈把溫熱的光線懸在不小的客廳中,我換了拖鞋後,坐在淺灰色的L型沙發上,透過落地窗淺望著外頭零零散散的亮光,平地的風抬升到13樓後,已經有將我溼漉的頭髮吹起的強度,我不自覺地縮進沙發的角落。
Kenny在我手裡放了杯熱水,緩緩飄搖的白煙只驅走掌心的寒意,我默默地抖顫雙肩,不斷地用手傳遞杯旁的熱度,Kenny拿了吹風機和毛巾,坐在我旁邊,用手指梳起我冰冷的髮絲,用熱風去填補失溫的空隙。
Kenny的指尖好幾次碰到我的臉頰,我開始感受到有陣莫名升高的溫度,從耳根逐漸普及到整張臉。
「怎麼了?妳臉紅成這樣?發燒了嗎?」
發燒的,是我的心……我沒有說話,只是搖頭。
驀地,Kenny的氣息離我好近。
她把額頭靠上我的。
她閉著眼睛,專注地感受我的溫度,我猜她感受不到我猛跳的心搏,因為她的神情平靜到像是在午睡,不長的眼睫毛在眼皮上落下幾絲淡影,淺淺的黑眼圈只有近看才看的清楚,我的視線停留在Kenny的頸間,那條皮鍊也靜靜地跟著她做一樣的動作。
溫柔。
「唔?沒有發燒,那應該是我吹風機太燙了……」
額頭的溫度脫離了,心中那一大塊情緒波動了一下。
那叫做悵然。
頭髮的水分在Kenny的溫柔中自慚形穢,我拿起她披在我肩上的毛巾,回報以溫柔的手勁擦拭她的頭髮。她的頭髮瀝去雨水後,蜂蜜般的香氣才從微蓬的髮裡析出。
「阿嘉睡了?」我小小聲地問。換過一邊繼續擦拭她的頭髮。
「可不是嘛!打呼聲可大的勒……」Kenny朝樓上看了看。繼續閉著眼睛讓我幫她擦頭髮。
「那……要叫她嗎?」其實聲音真的頗大,聽起來像是幾天幾夜沒睡才有的音量。
「不用啦!她明天第一節有課,不可以喝酒。」
「那妳第一節不是也有課嗎?」
「那不重要。來!我幫妳開。」撬開瓶蓋,Kenny把海尼根遞給我。
之所以喜歡海尼根,是因為它最能讓我維持在一個半醉半清醒的狀態,有時候會加點綠茶去中和它的味道,加的多了,表示今晚我不想睡……
跟Kenny要了杯子,對我這樣多此一舉的要求,Kenny並沒有表示疑惑。
喝完兩瓶,我的臉頰被酒精催了幾抹艷紅,這是我喝酒很典型的症狀,只會閃過幾分鐘的燥熱,意識卻始終清醒。相較於我小家子氣的喝法,Kenny是屬於直接就著瓶口就一大口入喉的狂飲,但是看她比我快上許多的緋紅,讓我更確信她的酒量並沒有看上去的那樣好。
「學姐……妳還好嗎?不能喝就不要喝那麼快喔……」看著Kenny,我又想到那天的慶功宴。你靠在牆邊,笑笑的,乾掉每一個人湊上來的啤酒。
你們,還是有不同的。
Kenny突然放下剩下一半不到的海尼根,收起橫在沙發上的左臂,圓睜睜地看著我。
我無法解讀Kenny此刻的眼神,因為那雙和你一樣能夠無聲地說著話的眼睛,和你那晚的複雜重疊上了。我說不上什麼,只能撇過臉,試圖避過不公平的移情。
但是,我卻躲不過Kenny的下一個動作。
她傾身向前,倒在我的肩上,在我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。
「我說過了,不 要 叫 學 姐……」
「學姐……妳醉了。」
我放下手中的杯子,這個突然的擁抱讓我瞬時將思緒拉回來,因為此時的Kenny和你不一樣,她是一個貨真價實,不會推開我的人。
Kenny的擁抱來得太突然,外頭的雨聲漸歇,海尼根的酒精氤氳在週遭,彼此酡紅的側臉被催化成一片霧氣。
那是一個自然的吻。說不清楚到底是誰先主動,透過Kenny柔軟的嘴唇,許多感覺竄進我的腦海,一個吻接著一個,好像全世界霎時間只剩下接吻這件事。時間不斷流走,我們尚未停下,或許只是因為那種感覺對了,或許是因為長時間的擁吻讓我的大腦缺了氧無法思考,但是我真的感覺到許多勇氣,覺得我們可以。
點點的涼意與醉意在情感外拉起一張網,把我們暫時地留給彼此,輕輕地把眼角的鹹意放大,此刻,我才了解,原來喜歡的擁抱就是這麼感動的感覺。
有別於看過的偶像劇,我張開眼看著Kenny微醺的表情,淡淡的紅均勻地分布在兩頰,我發現我喜歡她專注的神情
結束了這個吻, Kenny讓我平躺在她的大腿上。
「妳剛剛是真醉嗎?」我仰望她。
Kenny把玩著我散落在她腿上的髮絲,笑了。
「所以妳現在是清醒的嗎?」我又問。
「嗯!醒得差不多了。」這麼說來,我是解酒良方?
「那……我醉了。」我向Kenny勾勾食指,趁她低下頭時,將她的脖子拉近,讓雙唇應聲契合。
※有些事是真的需要酒精去催化的。比如說,勇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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