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葉窗的影子被吹得紊亂,一如我現下動盪不已的心情。突然,我決定找些事情阻止隨風起伏的情緒。

那就打工吧!

簡單的一場面試,我輕而易舉地得到工作機會。頭天報到,組長只是面無表情地丟來幾張制式合約,該填的填一填,該繳的繳一繳,自己就真的是從頭開始了。

其實所謂的職前訓練,不過就是把妳塞給一個比較不忙的正職,請她帶一下妳。正式上工不到兩小時,我馬上站進櫃檯,開始被當作正職員工使喚。

打工,逐漸佔去我心情和生活的大部分。每天的臉書發文總是抱怨奧客太多,某某某很機車之類的話,一下課抓起包包就趕著進公司打卡,一下班打完卡立刻趕著十一點的宿舍門禁。和班上同學也逐漸熟悉,但也只限於課堂上的互動,阿嘉和Kennny也因為忙碌著迎新而鮮少約我出來,就連少有的幾次邀請也讓我以時間無法配合而婉拒了。

我當時並不知道這是一種另類的逃避。

偶爾線上遇到也還是會交談幾句,或許隔著螢幕,我才能避免直視她的眼睛。
阿嘉是系學會的幹部,自己平常也在餐廳打工,翹課翹得很兇,就連每學期規定的學分也都修到最低下限,每次走廊上遇到,聊起這個,Kenny老笑阿嘉把中文系當成醫學系在念,大一被當的科目大三還在重修。但阿嘉卻還能嘴硬說自己要留更久好造福系上,當然,Kenny就會馬上送她一個大白眼,再把她拖去上課。而我,就會用笑意送走她們的背影。

不知道是第幾次目送她們的背影,我突然發現,自己快連相似的背影都無法抗拒,我甚至無法克制自己答應她們邀約的衝動。少根筋的阿嘉真以為我忙著打工,有什麼事情都直接傳簡訊或是留言給我,要不就是請準時上課的Kenny轉告給我,Kenny知道我的課表,也知道我固定會翹哪些課,所以她總能準確地攔到我。

有一次,我因為前一晚趕報告趕到凌晨五點,累到忘記設鬧鐘,等醒來已經是十點整,再過十分鐘就要點名。我急忙跳下床,匆忙梳洗一下就衝出宿舍。那天剛好是氣象主播宣布會有寒流訪臺的日子,熬夜加上沒吃早餐的我,上沒幾分鐘的課就胃痛到不行。Kenny那天剛好因為系學會的例行會議多待在學校一陣子,看見我幾乎像是死一半的樣子,二話不說就把本來要給阿嘉的午餐塞給我。我記得她那時的眼神還是那樣淡淡的,甚至打電話給阿嘉說午餐會另外買回去的時候,語氣也是一派淡定。

後來我才知道,平常這樣淡定的人發起飆來格外可怕。

越認識Kenny,我打開部落格的頻率就越高,每次總是避開她的眼睛,就怕那晚的記憶全數上湧。

我還記得那種快要溺斃的感覺。

也幸好阿嘉的神經粗到不行,從Kenny口中知道我沒吃早餐就會胃痛的資訊後,每次只要有早八的課就會自動多帶一份早餐。Kenny也是,畢竟阿嘉的遲到機率我們都有目共睹。

還有一點很不一樣,阿嘉的早餐是要付錢的。

雖然這樣半逃避的方式讓我暫時度過快一學期,但這樣的不安加上期末考的壓力也影響了我的心情。在期末考周的前三天,到了快下班時,我居然大意地忘了按交接班,導致帳號錯亂而挨了主管一頓削。同事們個個都站得遠遠的,沒有一個人肯為我伸出援手或是安慰幾句,這樣的氣氛太難堪,等我默默地在收銀機前對完所有的帳後,距離宿舍門禁也只剩下五分鐘了。

打完卡,我連和夜班同事道別的力氣都沒有,手機裡也沒有室友詢問怎麼還沒回宿舍的電話訊息。

那刻,我懷疑起這世上究竟還有沒有人記得我這個人。

店裡太忙,請幫我跟幹部請假,今晚我會住同事家。

送出簡訊,我錯愕地面對店外漫天的雨滴。

我哪有什麼同事家可以借住……這種謊連我自己都想笑。左不過是找間乾淨一點的網咖窩到早上,我告訴自己要往好處想。

至少,明天是星期六。不用趕去學校上那些不知所云的課。

我緊抓著包包,開始討厭沒有帶雨傘的自己。像是呼應我的心情,隱沒在黑暗的烏雲陸陸續續地落下淚,在我嘗試找到一盞還亮著燈的店家時,一點一滴滲入頭髮,拋接到臉上,攪和我不知幾時已經掉下的眼淚。

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還沒打烊的店,我拿出手機,打開通訊錄,看著兩個名字,那一秒,我失去了找網咖的心情,因為我開始猶豫著該選擇誰去更貼切我的心情……

我按下阿嘉。但心裡卻浮現另一張臉的輪廓。

阿嘉的手機鈴聲換成了木匠兄妹的Close To You,靠近妳,卻只看見彼此愈趨遙遠的殘酷,比起原唱,我更喜歡莫文蔚翻唱的味道,低沉,聽了會不斷圍繞的……

轉圜。

電話接通了。

那僅一秒不到的「喂?」在我的心中定格出那張臉。

Kenny。

「學妹,妳找陳阿嘉嗎?她在洗澡,我叫她出來啊……電話那頭,Kenny的聲音依舊沉穩。」

「Kenny!」

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喊她,不是平常刻意區分的一聲學姐。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喊她。當然,她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喊她。因為我聽到她深呼吸的聲音。

「怎麼了?妳……聲音聽起來……怪怪的。」

以我對Kenny這幾個月來的認識,我清楚知道她不是一個講話會結巴的人。

「我人在菓風,今晚可不可以住妳們那邊?其實我心裡完整的句子是:可不可以住妳那邊?」

說完後,不知道是雨聲太小還是水聲太遠?我耳邊只聽到Kenny失控的情緒。

「菓風?媽的現在都幾點了?我騎車去載妳!現在下雨耶!陳阿嘉!我出去一下!」

電話斷了。


※後來妳說,那是妳第一次這麼想掐死一個人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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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林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